杞若.

“迷途漫漫,终有一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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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鸣佐】不渝

*原著向 全文字数1w7 慢热且长

*收录于2022鸣佐合志《流夏之歌》



01

佐助是被生生晒醒的。

睁开眼时,一只蜻蜓正立在他鼻尖上,随着他坐起身,那副透明网格状的双翅抖动了两下,忙不迭飞去他处了。

头顶蝉鸣嗡嗡作响,几缕光束从叶片的细缝中狡黠地挤进来,灼得皮肤又烫又痒。 他揉揉眼睛,拍拍身上的草站起来,百无聊赖走回廊上,口中嘟囔:“哥哥大骗子……说好中午前回来陪我玩的。”

自打鼬半年前进入暗部以来,大半时间都在外执行任务,难得今天假期,他答应带佐助出去玩一整天。为此佐助喜出望外,特地提前一天做完了所有功课,当日一早闹钟还没响,便兴奋得从床上弹了起来。

然而待他穿戴整齐,蹦蹦跳跳地冲到客厅,正在厨房忙碌的美琴却告诉他,一大早鼬就被富岳叫去了族地议室,询问近期任务情况。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呢。”美琴宽慰道,“不过鼬托我给你带句话,说是中午前一定回来,那时再带你出去玩,好吗?”

“哦……”

佐助有些失落地点点头,悻悻走了。

不如去后山修炼一上午?……不行不行,万一这期间哥哥回来了怎么办?

左思右想,他还是决定哪里都不去。于是就这么在院子里玩玩花草,掷掷苦无度过了整个上午,到了正午,直接倚在树下睡着了。

然而一觉醒来,烈阳当空,仍不见兄长身影。


失落的稚子垂着脑袋,赤足踢着枚石子,心不在焉地踱了一阵,足尖忽然传来一阵凉意。低头望去,是一枚瓷坛,被众多冰块簇拥于木桶中央,大半个圆润的坛身都浸泡在冰块融成的冰水里。佐助本就又热又渴,伸手揭开上头红色的盖布,就想埋头进去痛饮几口。

然而他手刚搭上坛沿,身后响起一道温柔的嗓音:“佐助,过来。”

恰好将刚才一幕纳入眼底的美琴哭笑不得地走上前,递上一杯红红的番茄汁,“来,喝这个。”

佐助尝了一口,不满地撅起嘴:“不冰,我要喝那个。”

“不行哦,那是酒。”

“为什么?父亲就常常喝。”

“不一样。父亲是大人,可佐助是孩子,还没到能喝酒的年纪呢。”美琴摸摸他的脸,竖起食指补充,“而且,悄悄告诉你一个秘密,酒其实一点都不好喝哦,又苦又辣。”

“真的?”佐助半信半疑。他从未见过母亲喝酒,在他的印象中,喝酒是男人才有的专利。“这么说,母亲也喝过酒吗?是什么时候?”

“嗯,喝过的。虽然目前就一回,是和你父亲新婚之夜的交杯酒。”美琴面颊微红,柔声道,“不过呀,将来还会有两回——等你和哥哥长大,各自成亲的时候。”

“成亲……?就是抱抱,亲嘴,之后一直在一起吗?”

美琴笑道:“嗯,差不多吧。到那时呀,你们也会和各自的伴侣喝交杯酒,作为长辈,双方父母也会碰杯,一同祝你们夫妻和顺,余生美满。”

“交杯酒?”

“是呀。就是这样……”

美琴示意佐助举起手中的玻璃杯,手把手比划着,教起他交杯酒的动作。佐助也学得也极为认真:“是这样吗?”

“嗯!”美琴夸赞道,“我们佐助真聪明。”

佐助仰起脸,咯咯地笑。

“说什么呢,这么开心?”

说笑间,身后玄关响起男人的声音。佐助目光忽亮,循声扭头,果然见富岳和鼬一前一后进了门。他顿时来了精神,一轱辘从地上爬起来,跑去扯鼬的衣角。

鼬笑笑摸他的头:“抱歉佐助,我来晚了。现在出发还来得及吗?”

“来得及!”

“那走吧。”

鼬说着牵起佐助的手,兄弟二人便一同朝院外跑去。盛夏的风挟着滚滚热浪迎面吹来,将身后父母的嘱咐声缓缓送远。

 

或许是许久不曾有这样与兄长一同出来玩闹的机会,那日佐助玩得格外尽兴,就像最普通的同龄孩子那样,追野兔,捉蚂蚱,放风筝,最后沾了一身草和泥,满头大汗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傍晚路过那条波光粼粼的南贺川时,又不知怎地想起班上的一个家伙,心念便一动——鼬还未反应过来,一句“佐助”尚未出口,便见弟弟已一溜烟地跳进水中冲了个冷水澡,还逮了两条河鱼。

事实证明,一时贪凉的苦果很不好受。

晚上到家不久,佐助就哆哆嗦嗦地缩进了被窝里。

那是他第一次体会到发烧的滋味。整个大脑嗡嗡作响,一股滚烫气流在体内横冲直撞,暖意却丝毫蔓延不到四肢。任他将被子裹得死紧,身体仍旧不受控制地一阵阵打颤。

直到不知过了多久,额上凉意驱散了几分不适。他艰难地撑开眼皮,眼前是母亲写满担忧的脸。

“来,把药喝了。”美琴扶着他坐起来,端上一枚冒着热气的碗。佐助只瞧了一眼那黑黢黢的药汤,就抵触地偏过头去。

“苦……”

“乖,喝了药才能退烧。”美琴摸摸他的头发,将勺子递到他唇边,“下次可不能再这样调皮了,就算是夏天,下河抓鱼也是会着凉的。”

佐助点点头,不情不愿地张开嘴,刚咽下一口,五官便皱成一团。

……所以那家伙到底是怎么做到天天下水却不生病的?

他心中升起一团不服,眉头也皱得更紧。见状美琴无奈地笑了笑,往他口中塞了一颗冰凉的果实。随着牙齿的闭合,酸甜的汁液在口腔中迸开,顿时驱散了药汁的苦涩。

“猜到你怕苦了,喝一口就奖励一颗,怎么样?”

佐助大喜:“好!”

“来,张嘴。”

有了解苦的甜剂,那一碗药汤总算喝得不再那样艰难。直到最后一滴也被佐助端着碗咽下,美琴夸奖般摸了摸他的脸,将盘中最后三颗圣女果都放进他手心,待他咂着嘴吃完,这才扶着他躺下,替他掖好被子,轻手轻脚地出了门。

后半夜佐助睡得很安稳,全身终于不再如置身冰窖一般,而是像躺在黄昏时分南贺川旁那片被夕阳烘烤的草坪上,微风拂面,四肢舒展,周遭细嫩的草芽暖融融地将他包裹。

几次半梦半醒意识朦胧期间,耳边总是有道急匆匆的脚步声时远时近,额上湿漉漉的凉意不断被替换,就像那年夏日正午被冰块浸泡的酒坛一样沁爽怡人。

 

 

02

佐助是被活活饿醒的。

睁开眼时,眼前是白色的天花板,四下熟悉的家具陈设无声地向他告知了所处地点。随着他坐起身,一条冰冷的湿毛巾啪嗒一声落到被子上。

浓厚的骨汤醇香伴着酸甜的番茄味悠悠钻进鼻腔,腹中咕咕昨响。他怔怔望着床头那盒热气腾腾的番茄豚骨拉面,混沌的大脑有些分不清状况。

“你醒了啊我说?”

一颗金色的脑袋从拐角处探出来:“你先躺回去,再等一下,药马上就好了。”

“……”佐助张了张口,手在被子里用力掐了自己一把。

大约不出十秒的功夫,那人端着枚白色的碗走了过来,一股与记忆中如出一辙的药草味在空气中飘散开来。

鸣人扶着药碗,边用勺搅动着边吹气,感觉不烫了,这才递给他:“喏,喝吧,不用感谢我。”

说完,他拿起掉在被上的湿毛巾,转身蹲下放进脸盆一番搓搓洗洗。

望着手中那碗乌漆嘛黑的药汤,佐助这才恍然——原来梦是假的,母亲的叮咛也是假的,唯独发烧才是真的。

鸣人洗好毛巾,见他仍是面色凝重一动不动,催促道:“快喝啊!这可是本大爷特意跑了药店,千辛万苦给你熬的!虽然说了不用你感谢我,但你也不能这么不领情的说!”

佐助想开口说话,却觉喉咙干涩得很,转头看了眼床头没见水杯,和这白痴比划又太麻烦,索性闭了口,将目光重新投向药碗。

他衔起一勺,还没送至嘴边,眉头便皱了起来。

五年过去了,他果然还是受不了这味道。

“不是吧小佐助,原来你怕苦啊我说?”鸣人见他神色痛苦,毫不掩饰地笑出了声,发现他似是悄悄觊觎着柜上那盒拉面,立刻板起脸道,“把药喝完了才能吃!”

他心中窃喜,原来自己也能有这样对着别人说教的时候,而且这个人还是佐助!真是大快人心!

佐助:“……”

真是不小的落差啊。

不过再一想来,这家伙能做到这一步已算得上细心至极,自己总不能指望这家伙像母亲一样一口一口地喂他哄他吧?

佐助被这个恐怖的想法激起一身鸡皮疙瘩,当即屏住呼吸端起碗。眼一闭脖一仰,碗内药汤见了底。

苦涩的汁液在唇齿间大肆蔓延,却没有想象中那般不堪忍受。他又有些宽慰地想,看来这五年并非毫无长进,他还是变得不再那么怕苦了。

一碗药汁饮毕,虽难下咽,却好歹也算润了润喉咙。佐助这才用带着鼻音的沙哑声线开口问出心底的疑惑:“你怎么在这?”

鸣人明显僵了一下,随后义正辞严道:“你发烧了啊,难道我要不管你,放你在这里烧昏头?”

佐助:“……”

他实则想问的是“你为什么来这里”,毕竟鸣人总不可能未卜先知,必定是先有什么事来找他,才碰巧发现他发烧的事。这家伙想必也知道这问题的实际用意,却钻空子不正面回答,不知是在别扭些什么。

不过他倒是没在这个话题上多周旋——此刻有更重要的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地上的脸盆、柜子上的草药、晾在台子上的好几条毛巾……眼前种种,无一不明晃晃向他昭示着一点:这几个小时,恐怕都是鸣人在照顾他,他半梦半醒间听到的,大约也是这家伙的脚步声。

于情于理,都该表示些什么。

他不自然地转过头,挤出一句:“谢了,吊车尾的。”

“呃,也没什么啦……”鸣人被他这么一谢,顿时也窘迫起来,手脚都好像不知道该往哪放,眼珠也不知该往哪转,这时瞥见柜上那盒番茄拉面活像见了救星,连忙端起来递给佐助,“对了快吃,半小时前买的,都要凉了。” 

从昨晚起,佐助就再没吃过一点东西,眼下早已饥肠辘辘,遂不多言,接过筷子便夹起一片番茄放进口中。不过他饿归饿,吃相却依旧秉持着一贯的教养,闭口咀嚼,慢条斯理,唯有唇角一个微乎其微的弧度稍稍出卖了他的一丝愉悦。

但这份愉悦没停留太久——鸣人就这么坐在床边,一双澄亮的蓝眼珠直勾勾地看着他吃,脸上一副话要说不说的表情,很快佐助就被他盯得不自在。

他不得不违反“食不言”的规矩,开口问道:“你自己还没吃过?”

“不不,我早就吃完了的说。”

“……”

佐助原先还以为他是馋了才盯着自己看,眼下看来却是并非如此了。

这家伙,显然是有什么话想说。

他放下筷子:“你想说什么?”

“哎?!”鸣人很是吃惊被佐助一眼看穿,大叫一声后开始抓耳挠腮,扭捏程度让佐助不禁犯嘀咕,这人莫不是想借着这回照顾他的由头提出什么无理要求?

谁知对方却是干笑着开口:“也没什么……就是想知道,发烧是什么感觉啊我说?” 

“……咳!”

佐助险些被嘴里的面条呛死。

这吊车尾的,从小到大竟然真的都没发过一次烧吗?!

这得是何等强大的体质啊!

回想自己迄今的两次发烧,一次是贪玩学这家伙下河抓鱼,再一次便是昨天中了这家伙的挑衅答应比游泳,虽说最后游赢了,代价却是现在浑身无力地躺在床上。而这人从小到大每天不是被人丢下水里就是自己下水玩闹,到现在竟没发过一次烧!

佐助心中愤愤,发誓以后再不上这样的当,什么游泳抓鱼潜水之类的通通不比,赢在一时,最后却是笔亏本买卖。

鸣人哪知他内心这出翻江倒海,见他迟迟不开口,伸手在他眼前晃了两下:“喂喂佐助,不会真烧傻了吧?倒是回答我呀。”

佐助白他一眼,没好气道:“发烧是生病,还能是什么感觉?”

“这么说……果然是难受的感觉对吗。”鸣人纳闷地说,“刚刚看你睡着时的样子,还以为会是什么让人开心的病呢。毕竟平时从没……”

——看你那样笑过。

见佐助拿筷子的手一滞,他默默将这后半句咽回腹中。

佐助沉默了一会,缓缓说:“或许……也算吧。我刚刚,梦见了小时候的事情。”

他将目光投向窗外,阳光泼泼洒洒,枝头蝉鸣阵阵,一如记忆中的每个盛夏。

五年前的那个夜晚,于他而言,宇智波鼬夺走的不止是血亲活生生的性命,连同记忆中的那些往日温存都被一并带了去,再没让他碰上一瞬。大抵是清醒时每分每秒都须将仇恨刻进骨里铭记,故而就连夜里闭上眼,无数次闯入脑海中的,毫无例外,也总是那夜被鲜血浸染的宇智波宅院。

今天这样有温度的梦境,也是久违了。

鸣人试探地问:“你梦到……家人了吗?”

佐助点了点头。 

“那……”鸣人深吸了一口气,眼睛放出光来,“如果我也发一次烧,会不会也能梦见我的父母?!”

佐助愣了一下,想起鸣人的身世,心中百味杂陈。

他无法回答鸣人这个问题,唯有沉默以对。

鸣人显然也没指望他回答,低下头又自问自答道:“不过应该不行吧……你好歹知道他们的模样,我连见都没见过,梦到了也认不出来的说。”

说罢,他又意识到话里有些不妥。自己的确羡慕佐助曾得到过父母之爱,可那些日子于佐助而言已永远定格于过去,只有在梦中才能触碰,如今梦醒了,余下的怕是只剩刀割般的疼痛。

说来他们二人,他自出生便没了双亲,佐助则是一夜被灭了族,一个从未拥有,一个曾经拥有又被生生夺去,究竟谁的痛苦更甚,谁也说不清。

担心自己方才一时嘴快碰到了佐助的伤疤,鸣人心中忐忑,抬眼偷偷瞥佐助神色,却见佐助并未面露不悦,只是闭了闭眼,缓缓靠回枕上,掩于衣领下的喉结上下动了动。

“你也总有一天会梦到的,想见的人。”

鸣人怔了怔。

平平淡淡一句话,像是祝愿,又像是宽慰,却又带着不同于寻常祝愿和宽慰的重量,在左心房砸出一个小坑。眼前白白净净的少年人与当年河流旁的某张稚嫩面庞逐渐重合,忽然间,有个念头跨越重重岁月,直直撞进他脑海里。 

鸣人咧开嘴角,笑了出来。 

佐助奇怪地看他:“你笑什么?”

“没什么啦。”鸣人头一扭,不情不愿地道,“只是突然觉得,能遇见你……啊啊算了算了!没什么!”

“……白痴。”

佐助莫名其妙地看着眼前人忽然抓狂般猛揪自己头发,先前被咽下的疑问复又浮了上来:“说起来,你今天到底来干什么?”

“又来了……真是的,你怎么那么难糊弄。”鸣人幽怨地剜了他一眼,磨磨蹭蹭从口袋里拿出样东西,在他眼前晃了晃,“喏,伊鲁卡老师给的,他好不容易才抢到的,明晚烟火祭的入场票。不过看你现在这副样子,应该是去不了了的说……哼,正好我和小樱单独去!”

佐助有些疑惑地皱了皱眉。刚刚那一眼,他似乎看到对方手里一共只捏了两张票。但很快他又否定了自己的怀疑——若是只有两张,这家伙何必不直接和樱一起去?还特地来找一趟自己?

思量的功夫,鸣人已从床上站起身来,拍拍衣服道:“我差不多得走了的说。下午答应了木叶丸,陪他们三个玩忍者游戏。”

“嗯。”

“你好好休息吧我说,既然生病了,就不要再跑出去修炼了。”

“嗯。”

“……剩下的药在厨房,你自己会熬吧我说?”

“嗯。”

……

絮絮叨叨了好一通,真正想说的话还是迟迟没能出口,直到脚下慢吞吞的步子还差一步就要出房门,鸣人终于不得不停下来,攥紧了手里那两张票。

“喂……”他侧过头,艰难地憋出一句,“明年的烟火祭,要不要一起去?”

佐助怀疑自己的耳朵怕真是烧出了什么问题,足足愣了半晌才确定自己听到的内容,抬头见对方仍僵硬地杵在那里,这才反应过来,这家伙还在等自己的回答。

于是他也带着鼻音,别别扭扭地从嗓子眼小声道:“……随便你。”

——这便是成了。

鸣人甩下一句“一言为定!”,转身拔腿就跑。出了宇智波大宅,脚下生风直奔南贺川,在岸边踢了好几下水,又扑到草坪上打了几个滚儿。


这个约定,这份欣喜,他在心里捂了很久,直至暑热散去,金枫落了满地,木叶在祥和中迎来新年,枯败的枝头重新抽出新芽。一年期限将近,心口滚烫仍不减分毫。

然而谁也没想到的是,来年初夏,那个当初臭着脸答应他的黑发少年,义无反顾踏上了与同期伙伴们截然不同的路。

鸣人没能等到来年夏季的烟火祭,却等来了宿场町旅店长廊那袭黑底红云袍、木叶医院天台之上那次实打实的较量、深秋清晨那则匆匆叩响房门的坏消息,和终焉之谷那场仿佛要吞没一切的滂沱大雨。

往后三年的烟火祭,佐助错过了,他亦错过了。那些天各一方的沉寂岁月里,他与良师和伤口作伴,于忍界各地奔波辗转,始终不忘从行人的只言片语中打探来有关那人的任何消息。听闻哪带有人曾见过一个面容阴森的坏家伙带着个眉目清秀的黑发青年,那颗悬起的心才默默放下来。 

第四年的夏季,他重归故土。那一年的烟火祭,他站在南贺川岸上那棵挂满飘带的树下,注视着远处夜空被照得一片亮堂,朵朵升起的烟火绽开复又消逝,缓缓双手合十。

待佐助复仇回来以后,一定要和他补上这场烟火祭,还要把当时没说出口的那句话告诉他——

“能够遇见你,真是太好了。”

 

 

03

皑皑白雪之中,一抹金色尤为惹眼。

那人的躯体大半被积雪覆盖,身着的白色披风更是与雪地融为一体,唯有那头标志性的金发,好似苍茫大地中的一轮太阳。

佐助握着剑柄,面无表情地慢慢靠近,直到那张熟悉的脸在视线中定格。他停下步子,宛若一尊雕塑屹立于风雪,身板笔直,目光凛冽,居高临下地将对方从头扫到脚。

一晃三年过去,漩涡鸣人的个子长高了不少,那张面庞却是依旧,虽比记忆中添了几分俊朗的棱角,但仍保留着些许稚气,倒是原先光滑的脖颈处凸起的一物更能象征光阴给这副身体所带来的变化。

锵的一声,佐助缓缓抽出草薙。

自决定向木叶复仇以来,他深知此人将会是未来道路上最大的一重阻碍,眼下这样送上门来的机会,此生不会有第二次了。 

——现在下手杀了他,一切就提前结束了。

距离剑尖不到五毫米的位置,那颗饱满分明的喉结如同橄榄的果实,随着主人无比粗重的呼吸急促地一起一伏。

它鲜活地跳动着,浑然不知危险正悄然逼近,甚至在二者距离仅余不到一毫米时,像是生怕自己死得不够早,忽然上下滚动了一下。

那剑尖却发出一丝微不可察的抖动,停住了。

鸣人依旧没有醒,只是眉头皱了起来,干裂的嘴唇蠕动着微微开合。

“佐助……”

这三个音节太过微弱,下一秒便被狂风席卷着拍得七零八落,只余风雪的呼啸声仍在山谷回响。

那取人性命的利刃却好似被按下了静止键,在空中僵了半晌。直到剑身都积起一层薄薄的雪花,才随着执剑者利落的动作被抖落下来。

又是一声锵响,草薙回鞘。

风雪中的黑色雕塑俯下身,将昏迷的金发少年扛至肩头。

 

木屋四面漏风,仿佛随时要被吹得散架。佐助将鸣人丢到里头唯一的床上,破败的床板立刻抗议般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

他从地上拾起几根勉强能烧的潮湿木柴,在床边点了个豪火球,这破屋子没有毛巾,他便取了随身带的一卷纱布,叠了厚厚的几层,用冷水浸湿,贴在那人滚烫的额头上。

鸣人烧得很高。

若非自己感知到这股微弱的查克拉前去取他性命,再过几个小时,就算是这人体内有九百尾妖狐坐镇,怕是也得去大半条命。加之他本就有伤,伤口的炎症无疑也加重了症状。

没了积雪的遮盖,又借着床边火光,佐助比刚刚更近地注视着鸣人的脸。

方才为了退烧,他一手托着鸣人后脑,解下了对方原本缠在前额和右眼处的绷带,看到了那触目惊心的血痂和青紫色的眼眶。

他不知这伤是为何所受,也不知这人到底在这雪地里不省人事了多久,更不知如今这般要紧关头,木叶那群无用之辈是在干些什么才会放任虚弱的九尾人柱力一个人出来乱跑。

他什么都不知道,这些也都不重要。

凝视片刻,他轻声道:“扯平了。”

当年被他照顾一回,如今也还上了。等下次见面的时候,自己就不欠他什么了。

也就不会再手软了。

也许是听见他的声音,床上人又泄出一声痛苦的呜咽,出口仍是那三个微弱的音节:

“佐助……”

不知是不是他拙劣的退烧方法起了些作用,鸣人双睫颤动,竟艰难地抬起了眼皮。那双以往澄澈发亮的蓝眸此刻烧得一片混沌灰蒙,但在望见床边人的一刻,里头似有流星闪过。

“佐助!”

这一次,这三个音节终于不再是无意识的呓语,而是一声沙哑却撕心裂肺的呼唤了。

佐助向后一退,鸣人这一扑便扑了个空。他本就因高烧浑身无力,四肢又在雪地里被冻得僵硬,一番动作下来头痛欲裂,眼前金星直冒,却还是凭借直觉用全力伸手抓住了佐助的晓袍一角,用近乎央求的语气道:“佐助,真的是你吗?你别走。”

佐助一言不发地去扯袍子,奈何对方攥得死紧,四肢并用着就要挣扎起身,额上的纱布也被甩到了地上。

怕这人神志不清发起疯闹出太大动静,他叹了口气,冷冷道:“我现在不走。”

鸣人悬着的心这才一松,两眼发花地跌回床上,攥着袍角的手却仍没松开。

佐助拿起置于一旁的另一条换洗纱布,伸手放到鸣人额头上。

舒适的凉意令鸣人又有了些力气,他收紧指尖,晃了晃手里的袍角示意:“佐助,我……有话要和你说。” 

佐助的身体僵了一下,下一秒倏地起身,将脸凑上前,与对方四目相对。

黑眸之中,六芒星现。鸣人缓缓合上眼皮,手也无力地垂了下来。

佐助将皱巴巴的衣角抚平,坐回到床边。

与先前那几个问题一样,此时此刻无论鸣人想说的是什么,眼下在他完成那件事之前,都不重要。

他都不能听。

血海深仇面前,他不允许任何人有动摇他的哪怕一丝可能。


雪仍旧在下,柴火快烧尽了,鸣人复又回到昏睡之中。佐助将他垂在床边的手放回身侧,忽听得一声金属坠地的脆响——有什么东西从对方的口袋中掉了出来。

低头一看,正是当年在终结之谷,自己掉下的木叶护额。

这条护额依旧很新。自己当年一直十分爱惜,这些年来鸣人显然也是这般对待它。整条深蓝的缎带没有一丝血污,金属面上也几乎没有什么磨损,仅有的一道划痕便是当年在终结之谷留下的,却不偏不倚,恰好割裂了木叶的标志。

佐助垂眸看了几秒,心想,或许冥冥之中,自己注定是要恨这个村子的。

他将它放回鸣人的口袋,不料里面还有一物,护额进去了,那东西倒又掉了出来,伸手捞起,发觉竟是一枚铜币。

那铜币约摸半个掌心大,中间的方形缺口处系着一条红色缎带,长度相等地垂在正反两面。与几乎崭新的护额截然相反,这铜币极其破旧,整条缎带都有着诸多磨损,若不细看甚至察觉不到上面还歪歪扭扭的写着字,想来是被主人用指腹摩挲过很多回,已经变得一片模糊不清。

砰的一声,木门被人推开。佐助目光一凛,回过头,来者是香磷。

“佐助!”香磷神色严肃,视线触及屋内床上躺着的人时一惊,“这是……”

佐助打断道:“什么事?”

香磷抿了抿唇,认真道:“是木叶的人,正以很快的速度朝这边来了,大约不出十分钟,就会找到这里。”

佐助会意地一点头,站起身走向门外:“走吧。”

他理了理被鸣人攥皱的衣角,披上晓袍的兜帽,如苍鹰般决绝地没入无边无际的风雪之中。

 

这一程,雪下得更加大了。

“佐助,潜入五影会谈的路线我们已经勘探完毕,确认万无一失。我让水月和重吾先到今晚新的落脚点了,回来找你一起过去商量计……”

香磷原本正一五一十地汇报着情况,却不知为何忽然停住了。佐助疑惑地循着她的目光望去,才发现自己竟将这东西就这么一并带了出来。

铜币上还残留着那人滚烫的体温,缎带上模糊的字迹先前因火光昏暗看不清楚,眼下在阳光下却是看清了。

佐助注视着那两个名字,伸手去解中间的结,扯了几下却仍是纹丝不动。

香磷忍不住问:“佐助,这是……”

佐助摇摇头:“没什么。”

他取出苦无,毫无留恋地将结从中间斩断,松开手。

写有他名字的一端率先被吹走,不出几秒便消散在风里。另一端很快也紧随而上,同样被吹得无影无踪。

注视着两抹红消失的位置,他嘴唇微动,恍惚了一瞬。

风会将它们吹往相同的方向吗?

他不知道。

 

于此同时,反方向处,树林的另一端,金发少年缓缓睁开了眼睛。

“嘛,你醒了?鸣人。”

听到熟悉的嗓音,鸣人扯了扯嘴角:“又麻烦你来背我了,卡卡西老师。”

银发上忍无奈地叹了口气:“知道麻烦,以后就别再做这种让人担心的事。这次是你运气好,被好心人救了,否则就算不被晓捉去,也得冻坏了。”

“嘿嘿,知道了的说……”

“你怎么好像还挺高兴,嗯?”

“我也不知道,就是依稀觉得……做了个好梦。”

原来——发烧了会梦见想见的人,不是骗人的啊。

 

 

04

十月中旬,木叶下了一场大雨。

忍界大战轰轰烈烈地落幕,无数生命籍籍无名地逝去。然而于平民百姓而言,这场历时两天一夜的战争却不过是酣睡一场,如今就连空气中残留下的最后一抹血腥气都在这场大雨中被冲刷殆尽。

世间依旧在运作,太阳照常会升起,今夜的木叶仍在安眠。

临近午夜,雨势渐止。空荡荡的街道灯火寥寥,隐隐可见一个身影快速穿梭于屋檐之上,停在唯一亮着灯的居酒屋前,撩开帘布探了个脑袋进去。

老板原先正托着下巴打瞌睡,一见这人行迹鬼祟,身上还穿着医院的条纹病号服,以为是招来了什么精神不正常的家伙半夜来偷鸡摸狗,张口正要大喊,眼前人迅速地伸出一根食指竖在嘴边,用气声拜托道:“老板——嘘!是我的说!”

一听到这颇有几分耳熟的口癖,老板的视线清明了些,记性也好了几分,一拍掌道:“这不是鸣人嘛!真是好长时间没见到你了,自从自来也大人……”

话至此处没了下文,只余一声轻叹。

鸣人也苦笑了一下:“是啊,很久了。”

如今战乱平复,五大国的关系空前和睦,师父当年所向往的人与人相互理解的世界正在逐步形成。可惜逝者已去,他终是看不到自己穿上火影袍的模样了。

“都怪我,不说这个。”老板抱歉地摆摆手,问鸣人要买些什么。鸣人开口说了两样,掏出鼓囊囊的青蛙钱包正欲打开,被人伸手拦住。

“不要钱,送你的!”老板将他的手往回推,“真是的,哪里会收你的钱呢。”

鸣人挠了挠头,还不太适应这番待遇。以往总是他软磨硬泡地争取优惠,如今对方主动免单,他反而有些惴惴不安:“这不好吧……”

“怎么不好?快拿着吧!如今谁不知道,是鸣人你解开了无尽月读,才把我们所有人从沉睡中解救出来,你现在可是炙手可热的大英雄,孩子们都管你叫救世主呢!”

鸣人讪讪地嘻嘻哈哈一阵,不得不盛情难却地收下,拿着东西正要出门时,忽然想起什么重要的事,又重新转过身,朗声道:

“对了老板,是无限月读啦!还有,说起大英雄、救世主,可不止我一个人呢!等下次我们出院了,我和他再一起过来!”

 

踏着落叶,披着星光,鸣人轻手轻脚地踏上窗沿,透过窗缝朝里内望去,床上的人背对着,缩成一团大大的被窝。

佐助睡得很不安稳。所谓一场秋雨一场寒,气温骤降,寒意如蚂蚁般在血液中爬过,原先还仅是从缝隙中缓缓而入,现在随着鸣人将窗扇彻底打了开,顿时铺天盖地地灌了进来,钻进被褥的缝隙拂过背脊,又一路顺着空荡荡的袖口钻入左臂断肢截面的每一个细胞,缕缕浸骨。

一轮难忍的折磨过后,佐助痛得睁开眼。

入目是白色的天花板,鼻腔萦绕着医院特有的消毒水味。他微动了下手臂,试图撑起身来,一颗金灿灿的脑袋忽然出现在视野里,一双碧蓝如深海的眼瞳骤然放大,正带着笑意看他。

“佐助,你醒啦?”

趁他愣神微微张口的空挡,对方伸手送进一颗冰凉小巧的果实,随着牙关本能的闭合,酸甜的汁液在唇齿间迸开。

佐助:“……”

鸣人变戏法般变出一个白瓷盘,朝他扬了扬,咧嘴笑道:“嘿嘿,我把所有果篮里的圣女果都挑出来了,佐助你吃点喜欢吃的东西,说不定就不痛了的说!”

有什么在心底沉寂已久的东西被勾起,佐助注视着被褥默默不语。一颗嚼完,鸣人趁机又喂了一颗,见佐助仍没有抵触的意思,顿时心情很好地傻笑起来。

佐助方才回神,有些不自在地别来了目光:“你怎么不睡?”

鸣人挠了挠头,如实道:“我也痛得睡不着。”

毕竟是一条陪伴自己十余年的手臂,自然不同于其他的皮肉伤痛。似乎是身体还并未缓过神来,没有意识到失去手臂的事实,故而常常会生出一种幻觉,好像那条手臂还好端端地长在身上一样。

而幻觉终究是幻觉,如同一场不切实际的美梦。大梦初醒后,身体深感挫败,那断口处便报复似地反复作痛起来,尤其在这样湿冷的夜里。

不过——鸣人悄悄抬眼望向佐助。

一条手臂能换回眼前这个人,他不后悔。

相反的,看着对方身上和自己对称的伤口,他心中还隐隐生出一丝窃喜,就好像是仅属于他们两人间的一道痕迹,象征他终于在十七岁追回了他七岁起的那个梦。

“对了佐助,去不去——”

鸣人正要说话,门外走廊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顿时浑身一个激灵,老老实实地闭嘴躺下。佐助无奈地下床关好窗,抹掉窗沿上的脚印,帮身侧人盖正被子,也躺回了自己的床上。

来人轻手轻脚地进来,微凉的指尖分别搭在两人的脉博上探了一番,又细心地将被角掖好,检查好窗子,才拉开门走了出去。

直到脚步声远到几乎听不见,鸣人才呼出一口气,咻地一下从被窝里钻出来。

“好险好险,还好赶回来了的说……不然就被小樱抓个正着了!”他惊魂未定地拍着胸口,“还要多亏佐助你掩护我……”

佐助冷哼一声:“所以你出去做什么了?”

“我去居酒屋买了点好东西。”鸣人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挤眉弄眼地从衣服里摸出两个白瓷瓶和一个小布袋晃了晃,“怎么样,敢不敢?”

佐助眉头一抽,先是想拒绝,然而不知怎的,眼前对方这幅熟悉的挑衅模样久违地勾起了他心底的胜负欲。左右也是睡不着,樱今晚已经来过不会再来,既在武力上比不出个高低,索性换个方面一较高下。

他伸手接过一瓶:“比就比,吊车尾的。”

“爽快!”鸣人一把揽过他的肩膀,“不过这里不行,我们得换个地方,走!”

 

木叶医院的楼顶空旷开阔,几排雪白的被单在夜风中摇曳。雨后的深秋空气清新,风吹开大片乌云,露出背后的大片星海。湿淋淋的枫叶落了满地,远远望去连成一片。

鸣人和佐助并肩坐在高高的水泵上,头顶浩瀚星空,俯瞰着脚下沉睡的村落。

当年,也是在木叶医院的楼顶,两人第一次动真格地向对方使出自己的必杀技。此地可谓见证了两人分道扬镳的开端。

如今一别多年,兜兜转转,历经苦难的少年人重回此地,都空了一只衣袖,却是面容平静,唇角带笑,相互依偎着仰望星空。

珠流璧转,恍如隔世。

“以前,好色仙人最喜欢喝这家居酒屋的烧酒了,还总要让我也陪他喝一杯。”鸣人拔开瓶塞,凑近嗅了一下,目光悠远,“我每次都说:'我还没成年呢,不喝!等我当上火影了,或者结婚了,再陪你喝!'”

他轻抿了一口,辛辣由喉入腹,灼得眼眶有些发胀:“现在一想,如果陪他喝一回就好了。”

佐助沉默地注视了他一会,道:“小时候母亲告诉过我,人……离开后,会化作星星。所以,对着星星敬他一杯吧。”

鸣人一怔,笑道:“好。”

“喂——好色仙人!你能看到吗!”他站起身,对着星空举杯大喊,“我啊,快要成为火影啦!对了,还有还有——我说到做到,终于把佐助带回来了!”

他说着揽过佐助的肩膀,将佐助也一把拽了起来。佐助象征性挣了两下没挣开,索性任由他揽着,也默默拔开瓶塞,对着星空抬了抬手,又与鸣人的碰了一下,仰头喝下一口。

母亲没有骗他——酒的味道,确实是又苦又辣的。

“哇啊——痛快!”鸣人连喝下几大口,又吃了一把花生,有些不雅地打了个酒嗝,拉着佐助重新坐下。

“对了佐助,你养好伤以后,有什么打算的说?”

佐助抿了抿唇,犹豫了片刻是否要开口。他不愿在现在扫鸣人的兴,但再一想,既是早晚都要说,他还是更不愿欺骗鸣人。

于是他如实道:“外出游历,我想好好看看这个忍界。”

鸣人沉默片刻,扯扯嘴角,咧出个有些勉强的笑来:“其实我也猜到了的说!那你记得每周给我写信,告诉我你在哪里,说不定我哪天放假,就出来找你了呢!”

“嗯,一定。”

几更深夜,又起了一阵风,挟着潮湿的凉意吹过各怀心事的少年,二人不约而同打了个寒颤。好在佐助出病房时细心地捎上了一条毛毯,此刻打开披在两人肩头,不长不短,刚刚好。

鸣人又连喝下几口酒,再次开口时带上了一点鼻音,埋怨道:“真是的,我和你分开了三年,现在好不容易把你找回来了,又要再分开。”

佐助道:“不一样了。”他难得开了个玩笑,“至少以后碰面,不会像以前一样非要打一架。”

“也是。我们以后见面,就可以像当初第七班时那样,一起去吃拉面、看烟花……”忽然想起什么,鸣人猛地一拍掌,“对了对了!烟火祭!下周五是烟火祭啊!我们到时候已经出院了,一起去参加那个活动好不好?就是一条带子上写两个名字,系在铜币上,再挂到许愿树上——忘了告诉你,许愿树就是南贺川河边那棵很高的大树,以前我们还在那里比过爬树,你赢了,记得吗?你走的这几年它长得更高啦,大伙儿可能是觉得它这么长寿,想图个吉利吧,总之我回来的时候,它已经被定为每年烟火祭的许愿树啦!都说只要把铜币挂在它的树枝上,两个人就能永远不分开的说!”

他没有告诉佐助,这三年的每一次烟火祭,他都将系着写有两人名字的飘带的铜币挂到最高的枝头上,第二年再挂新的上去,将旧的取下来贴身放好。

只可惜有一回,他发着高烧跑出村,最后却昏倒在雪地里,若非被好心人暂时安置到一个木屋,怕是连命也得去半条。其中一枚旧铜币也是在那一次丢失的,大抵是掉在雪地里了,让他失落了好久。

佐助先是一怔,将前因后果都尽数串联后不禁低笑起来。当初从鸣人口袋里摸出这东西时他可谓是一头雾水,也不是没猜想过其中寓意,却没想到竟是如此纯粹。

他嗔道:“傻瓜,世上哪有真能不分开的两个人?再说那是恋人或夫妻才会做的事,你见过哪两个男人这么干的?”

鸣人张了张嘴,显然是刚意识到这个问题。

他从没考虑过性别的事,一直以来都只是在坚定不移地觉得,若这世上有一个人,他希望能够永远不分离,那必然只有佐助。如今被一言点醒,倒也回想起站在许愿树下的确实都是一男一女的恋人或夫妻,恍然的同时又涌上几分沮丧:“原来不行吗……”

他前额的头发长了,加上没有佩戴护额,一头金发乖顺地垂在额前,失落的模样像是一只大狗狗。

佐助顿时不忍道:“也不是不可以。”

鸣人眼睛顿时亮了,伸出小拇指:“那说好了,一起去!”

佐助依言勾了上去:“好。”

得了许诺,鸣人心中大石落地,整个人顿时放松下来,身子半靠在佐助身上,望着星空缓缓道:“这几年我修炼的时候,每次累得躺在草地上看星星,总是会想,佐助你在干什么呢?会不会也在和我看同一片星空呢?好像这样一想,就感觉和你更近了一样。”

他的声音低沉,口齿还有些模糊,此刻靠在佐助肩上,几乎是贴在他耳边说话。佐助能清晰感受到一团团温热的酒气从他嘴里呼出来,抬眼望向鸣人的脸,果真双颊已浮上两片酡红。

他叹了口气。

从刚才起他就觉得,这家伙已经醉了,否则这些话是必然不可能这样说出口的。虽然鸣人从不吝于向他吐露感情,但他不知为何觉得,方才那些话,似乎与先前的都有些不一样。

压下心中波澜,佐助拿起酒瓶送到嘴边,懒懒道:“现在不用想了,我就在你旁边,盖着同一条毯子,吹着同样的风,和你看同一片星空。”

“是啊,现在终于成真了。可是……”

鸣人顿了顿,语气困惑,“可是为什么我发现,我好像还是觉得和你不够近呢……”

他望着天空喃喃,像是在问佐助,又像是在问自己,音量很轻,却似一颗石子落入水中,在另一人心上砸出一圈圈涟漪。

佐助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也有点醉了。

他主动朝左挪了挪,将两人间本就只有半拳的距离迅速缩减为零。两具身体几乎完全相贴,彼此灼热的体温都能透过单薄的病号服相互感知。

他问:“那这样呢?”

鸣人抬起一双湿漉漉的眸子,定定望了他几秒:“还是不够。”

他忽然抬起仅有的左臂,试探地揽住佐助的肩膀,见佐助没推开,仿佛尝到了什么意料之外的甜头,自此一发不可收拾,开始更加不满足地蹭来蹭去。

他渴望与佐助亲近太久,如今好像要穿过布料和血肉将两颗心脏紧紧缠在一起才肯罢休。

佐助有些无措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喂,吊车尾的,你……嘶——”

他话还没说完,一番拉扯间不小心挤压到了左臂的创口,触电般的痛意惹得他一个激灵。

鸣人没有错过这一瞬的颤抖,顿时如梦初醒般缩回手:“我碰痛你了吗?”

“没有。”佐助摇摇头,“痒而已。”

“骗人,你疼得脸都白了。”鸣人不顾他的阻拦,单手笨拙地卷起他的衣袖,见那白色绷带下隐隐渗出红色,目光一沉,用嘴唇凑近去吹气。

“喂……鸣人!”佐助这下是真的被鸣人呼出的热气弄痒了,不自在地挣了起来。

“还痛吗?”

“不了。更何况一点痛算什么?我是男人,又是忍者,哪有受不了痛的道理。”

“话是这么说啦……”鸣人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两下头,“不过我说过的吧,从小我就特别看不得你痛苦的样子。”

——看你独自一人背负一切,无所适从的模样,我会觉得疼。

佐助抿了抿唇,不说话了。

鸣人不知他为何没了反应,有些不满地抬起头,却对上两道深邃的目光。

“……”

脑海中,几幅画面迅速闪过。这一刻他恍然想起,原来自己是不止一次见过这个眼神的。

可不知是由于前几次都处于战斗中,他无暇多想,才没有察觉到其中微妙,还是今天酒精反而使他变得敏锐了,总之这一次,他终于捕捉到,好像有什么模糊了很久,抑制了很久,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快要在他们之间压不住了。


——你究竟,把我当成什么?

虽然佐助没有说,但鸣人知道,他必是又在想这个问题了。


只是这一次平心而论,就算佐助真的问出口,他却无法做到像过去那样答得笃定了。

——因为是朋友,吗?

 

实际上,他还记得居酒屋的那位老板——小时候有一回,自己想进店里买袋花生吃,却被揪着衣领扔出了店门,磕破了额头和膝盖。

那时的人们都嫌他是祸世妖狐,如今十多年过去,其实他还是他,人们却赞颂他为救世主。

他并非是有意记恨,毕竟当时村里的绝大多数都是这般待他,人云亦云,欺软怕硬,这是人性之恶,亦是人之常情。他无意拘泥过去,只是当初盯在他身上的那一道道嫌恶的眼神,还是不受控制地扎根在了记忆深处,忘不掉就是忘不掉了。

而那个白白净净,不苟言笑的黑发男孩,也是在那时闯进他人生里的。

还记得是上忍者学校的前不久的某一天,他刚从三代爷爷那里领了这个月的生活费,攥着鼓鼓的青蛙钱包正走在街上,忽然迎面撞上四五个混混少年。那些人将他堵在胡同里,几个人按住他,动手抢他的钱包。他手脚并用地挣扎,却仍是撼动不了对方半分,对方见他不从,扬手就要打他。

就在拳风逼近面门之时,一颗石子精准地从墙壁上方袭来,啪地一下打中了领头那人的手。其余几人一拥而上,下一秒却被擦着脸颊射来的几枚手里剑吓得顿住脚步,撂下两句狠话便狼狈而逃。

鸣人从地上爬起来,扬起沾满尘土的脸,望向上方的身影。那人逆着傍晚的霞光站在墙檐上,鸣人被光线灼得睁不开眼,没能看清对方完整的五官样貌,只记得对上了一双乌黑的眸子。

那双眸子就这么淡淡地望着他,里面不含任何情绪和色彩,却通透得发亮,倒映出他金色的头发和灰扑扑的脸,看得他心头一颤。

其实他又何尝不想问问佐助:一直以来,你又究竟将我视做什么?

为何从小到大,只有你的眼底总是这么干净,倒映出原原本本的我?

“谢……”

长这么大,挨过无数顿打,还是第一次有人出手帮他。然而未待他将余下一个“谢”字挤出喉咙,对方便甩下一条小小的干净手帕,淡淡转身离去。

那时的他还不知道佐助的名字,只是见了那背影上的团扇家徽,也认得是村子里的名门望族——宇智波一族的后代。想必这人就是入学考试名次表上与自己首尾呼应的家伙,等下次有机会在学校遇见,再和他好好打声招呼,索性再请他吃碗拉面好了。

没想到后来他还真的和佐助进了同一个班级,只是佐助似乎是全然忘记了两人曾见过面的事实,对他一句话也不说,甚至都没正眼瞧过一眼。这让鸣人挫败又恼怒——我可是盼着和你打招呼交朋友,你怎么能压根就不记得我?!

于是他每日使劲浑身解数,白天时时刻刻地出现在佐助眼前,佐助表现出色,他就跳出来说“我能比他更强!”,佐助稍有失误,他就在后面开怀大笑,甚至放学都尾随在佐助身后,幻想着有朝一日有什么麻烦人找上佐助,自己从天而降将他们打得落花流水,肯定能让佐助记起那天见面的事。

然而事与愿违,几个月下来,鸣人丝毫没找到这样的机会,加之他每天这样缠着佐助,表达交友意愿的方式又那么别扭,同学都当他是在挑衅佐助,笑他不自量力。久而久之,和佐助倒真演变成势同水火,相看两厌的局面了。


于是那后来的一次又一次,他都如当初那天一般,对着那小小背影上绣的团扇家徽伸出手又垂下,终是没有勇气打一声招呼。长大后的一次又一次,他拼尽全力朝那抹身影狂奔,对方的脚步却再未为他停留过。

 

佐助,宇智波佐助。

他在心中一遍遍默念他的名字,时而悲伤,时而喜悦,时而急切,时而缱绻。

他将一切的心绪尽数倾注在这三个音节里:

“佐助。”

 

鸣人曾一度以为,佐助离他很遥远,其实不然。事实上,哪怕是二人立场对立、兵刃相向之时,在铁之国的桥下,佐助仍会静静听他把话讲完。因为在宇智波佐助心里,永远都有最特殊的一块位置留给他漩涡鸣人,正如在终结之谷他所说的那句——

「因为我是那个唯一」

“你……也是我的唯一。”

漩涡鸣人的一生中会遇见很多朋友,但再不会遇见第二个宇智波佐助,让他担忧牵挂,让他寤寐求之,让他甘愿同生共死,让他祈祷无别无离,让他永不满足地渴求着亲密、更亲密的关系。

 “你说,佐助……我这是不是……爱你啊……?”

啪嗒两声,两颗豆大的泪珠从鸣人的眼眶里落下。

他茫然地哽咽道:

“可是爱是什么,我其实不太明白……”

佐助僵了一下,浑身开始颤抖。

过了很久很久,他抬起右臂,用衣袖替鸣人拂去眼角的泪,手掌扣住鸣人的后脑,将人按进自己的肩窝。

“我也给不了你答案,鸣人。”温热的液体在领口晕开,他轻揉着鸣人的头发道,“但你说是,那便是。”

“这算什么啊……”

“我并非在敷衍你。”佐助轻叹一声,低头与那双发红的眸子对视,“而是真的认为,若你觉得是爱,那它就是爱。”


——“爱”是什么?

这个问题,佐助是真的给不了鸣人答案。


迄今十七年的人生里,他或许有短暂地被人爱过。小的时候,母亲体贴入微地照顾他的衣食起居,曾对他说过这是爱,后来又告诉他,其实父亲那般不苟言笑的严厉作风也是爱;自上学起,不少女性对他仰慕有加,樱在四战挽留他时,也将这份感情称之为爱;兄长宇智波鼬给予了他的人生无数苦难,却也在生命的最后关头,抵着他的额头说出“深爱”。

于是在他心中,爱时而是关怀,如春风般轻柔温暖;时而是鞭策,如雷霆般令人畏惧;时而又是倾慕,像艳丽的羽毛,看似丰满,实则却轻浮的没有一点重量;时而又是伤害,像身后锐利的箭失,逼着他一路狂奔,在布满荆棘的仇恨之路跌得头破血流,痛不欲生。

所以,他不懂爱,更无从得知他与鸣人之间的感情是否能被称作爱。硬要来说的话,那大约是一种共感——乐其所乐,悲其所悲,痛其所痛。

一直以来,他曾一度向鸣人寻求一个答案,试图去弄清楚,这究竟算什么。

如今,他突然想通了。

这份感情是什么——并不重要。

他无所谓鸣人给它赋予一个怎样的定义——若他说是兄弟,那便是兄弟;若他说是朋友,那便是朋友。

若他说是爱,那便是爱。

这世上活着的人里,鸣人是他唯一的兄弟、朋友,是唯一爱他的人,也是他唯一爱的人。

 

“鸣人。”

佐助直起身,将鸣人的后脑按向自己。两人额头相抵,呼吸相闻。

他缓慢而郑重地道:

“从今往后,这天地都是我的住所,而你是我的家。”

他们注视了彼此很久,直到咸湿的液体爬过二人的面颊。

 

秋风瑟瑟,落叶翻飞。

夜空上,最后几抹乌云也被吹散开来,一弯新月悬挂于星点中央,发出柔和皎洁的光,像儿时记忆中,母亲笑起来弯弯的眼睛。

佐助举起酒瓶,对着月亮笑了一下。

「这么说,母亲也喝过酒咯?是什么时候?」

「嗯,喝过哦。虽然目前就一回。是和你父亲新婚之夜的交杯酒。不过将来还会有两回。等你和哥哥长大,各自成亲的时候。」

「成亲……?就是抱抱,亲嘴,之后一直在一起吗?」

「嗯,差不多吧。到那时呀,你们也会和各自的伴侣喝交杯酒,作为长辈,双方父母也会碰杯,一同祝你们夫妻和顺,余生美满。」

「交杯酒?」

「是呀。就是这样……」

 

“鸣人。”佐助轻声说,“下面按我教你的做。”

他示意鸣人抬起手,耐心而细致地讲解起其中步骤,一如当初母亲教他时那样。二人笨拙地捻着酒杯,用手臂绕过对方一圈,将酒送至自己唇边,饮下一口,再将酒递给对方,同时将余下的一饮而尽。

鸣人压根不懂其中缘由,只是佐助要他这样做,他便认认真真地学。如今一杯饮毕,他终得以机会问出:“佐助,这是……有什么寓意吗?”

佐助说:“这叫作交杯酒,至于寓意是——”


他顿了顿,心想,他与鸣人皆为男子,故而“夫妻和顺”不适用。两人作为忍者,往后的生活也必然少不了磨难与伤痛,那么“余生美满”也不恰当。

那要祝什么好呢?

 

不如就——

“寓意是,死生契阔,白首不渝。”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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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了!黑历史终于解禁了hhh从头到尾重修了一下,不过剧情没啥大的改动(但莫名其妙多了2k字)

此处诚邀大家来一起欣赏并赞美启哥@Airki_ 为本文所赠的绝美鸣佐屋顶喝酒图!


启哥我的超人呜呜呜。


*最后再附赠一则小插曲↓

故事是这样的,关于上面这幅画,我原先的构想其实是文章结尾鸣佐喝交杯酒的画面,然而……


就是说致命bug的出现导致了整段垮掉呜呜呜……要知道我最早开这篇文就是因为想象了这个画面啊!!!

也罢,人生总有遗憾(叹气)


祝大家新年快乐,天天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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